母親節的禮物
母親節,我送給媽媽的禮物是:洗頭。
媽媽住院了。我固定早上十一點去看她。進病房那一剎那,決定了我一整天的心情。如果她大白天還平躺在床上,並且側身用插滿管線的手抓著床邊護欄,我的心就沉了。但如果她坐著,我就飛起來。
媽媽的認知能力退步了,總是問相同的幾個問題。「你吃飯了沒?」「你錢夠不夠?」「你太太好不好?」。
「你想吃什麼?」我問,刺激她想別的事情。
「都可以。」
媽媽給我的養育和教育,讓我今天能煮或是買任何東西給她吃,但她已經不想要任何物質了。
偶爾,當她的回答不是「都可以」,便是我一天的高潮。
「頭好癢!」
這是我在病房中聽到最振奮的一句話。
醫院有提供行動不便的病人,到病房洗頭的服務。當天是禮拜天,總機沒人轉接。我跑到地下室的美髮部,發現女賓部公休。失望但不願放棄,我到隔壁男賓部詢問。
「今天約滿了,要等明天喔!」
第二天,我照顧媽媽提早吃好了午飯,推她的輪椅到病房外透氣。我不斷預告:「待會要洗頭喔!」,彷彿這是一樁喜訊。
她念出牆上鼓勵病友運動的標語,表達自己的期待:「力行運動要每天!」、「天天活力有朝氣!」、「太棒了!」
回到病房,躺上床,洗髮的賴小姐準時出現。她很熟練地移動病床,讓床頭能站人。她提進兩個水桶。一桶空的,接洗過的肥皂水。另一桶滿了,是沖頭的清水。
「阿嬤的口罩還要戴嗎?」賴小姐問。
「還是戴著吧。」我說。賴小姐把媽媽的口罩環從耳朵取下,用膠帶,和蝴蝶飛過的輕盈,黏在臉頰。
她開始抹洗髮精,抓頭。
「重一點!」媽媽說。
隔了幾秒鐘,媽媽說,「輕一點!」然後是「水太燙了!」、「水不夠熱!」。
「這也不是,那也不是」的反應,讓我很開心。是的,媽媽的意識很清楚。
用肥皂搓洗兩輪後,賴小姐拿起橡膠管沖洗。
「阿嬤比較怕熱,我去接點冷水。」賴小姐拿著杓子走去廁所。
橡膠管的水流微弱但篤定,肥皂水井然有序地流進床邊的桶子,像流過我心中的感激。
「謝謝您,賴小姐!」
「不好意思,這種時候來賺你們的錢。」
沖完後,她把媽媽的口罩環套回耳朵,然後單手拿著兩支吹風機同時吹。
媽媽稀疏的白髮飄起,閉起的眼睛,入院以來第一次放鬆了。
賴小姐把器具拿到門外時,我問媽:「舒不舒服?」
「舒服!舒服!舒服!」她歡呼。下一秒鐘,她立刻想到,「錢要給人家…」
然後,終身節儉的媽媽說:「要給小費!」
在門外,我照媽媽的意思做,然後問賴小姐:「您有孩子嗎?」
「有!」
「母親節快樂!」
照顧一個媽媽,需要好多好多媽媽:賴小姐、外傭、打掃病房的阿姨、醫師、護理師、我太太、我大嫂...以及老天這個大媽媽。
但願所有的媽媽,今天都收到一份,母親節禮物。